さようなら

之前在这篇文章分享过徐志摩的几首诗,可是没有过多的评论,也许是沉醉于其间吧……可是看到这两首诗,却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感慨。

留别日本

by 徐志摩

我惭愧我来自古文明的乡国,

我惭愧我脉管中有古先民的遗血,

我惭愧扬子江的流波如今混浊,

我惭愧--我面对着富士山的清越!

古唐时的壮健常萦我的梦想:

那时洛邑的月色,那时长安的阳光;

那时蜀道的啼猿,那时巫峡的涛响;

更有那哀怨的琵琶,在深夜的浔阳!

但这千余年的痿痹,千余年的懵懂:

更无从辨认--当初华族的优美,从容!

催残这生命的艺术,是何处来的狂风?--

缅念那遍中原的白骨,我不能无恫!

我是一枚飘泊的黄叶,在旋风里飘泊,

回想所从来的巨干,如今枯秃;

我是一颗不幸的水滴,在泥潭里匍匐--

但这干涸了的涧身,亦曾有水流活泼。

我欲化一阵春风,一阵吹嘘生命的春风,

催促那寂寞的大木,惊破他深长的迷梦;

我要一把倔强的铁锄,铲除淤塞与臃肿,

开放那伟大的潜流,又一度在宇宙间汹涌。

为此我羡慕这岛民依旧保持着往古的风尚,

朴素的乡间想见古社会的雅驯,清洁,壮旷;

我不敢不祈祷古家邦的重光,但同时我愿望--

愿东方的朝霞永葆扶桑的优美,优美的扶桑!

沙扬娜拉十八首

by 徐志摩

           一

我记得扶桑海上的朝阳,
  黄金似的散布在扶桑的海上;
我记得扶桑海上的群岛,
  翡翠似的浮沤在扶桑的海上——
    沙扬娜拉!

           二

趁航在轻涛间,悠悠的,
  我见有一星星古式的渔舟。
像一群无忧的海鸟,
  在黄昏的波光里息羽优游,
    沙扬娜拉!

           三

这是一座墓园;谁家的墓园
  占尽这山中的清风,松馨与流云?
我最不忘那美丽的墓碑与碑铭,
  墓中人生前亦有山风与松馨似的清明——
    沙扬娜拉!(神户山中墓园)

           四

听几折风前的流莺,
  看阔翅的鹰鹞穿度浮云,
我倚着一本古松瞑悻,
  同墓中人何似墓上人的清闲?——
    沙扬娜拉!(神户山中幕园)

           五

健康,欢乐,疯魔,我羡慕
  你们同声的欢呼“阿罗呀喈”!
我欣幸我参与这满城的花雨,
  连翩的蛱蝶飞舞,“阿罗呀喈”!
    沙扬娜拉(大阪典祝)

           六

增添我梦里的乐音——便如今——
  一声声的木屐,清脆,新鲜,殷勤,
又况是满街艳丽的灯影,
  灯影里欢声腾跃,“阿罗呀喈”!
    沙扬娜拉!(大阪典祝)

           七

仿佛三峡间的风流,
  保津川有青嶂连绵的锦绣;
仿佛三峡间的险巇,
  飞沫里趁急矢似的扁舟——
    沙扬娜拉!(保津川急湍)

           八

度一关湍险,驶一段清涟,
  清涟里有青山的倩影,
撑定了长蒿,小驻在波心,
  波心里看闲适的鱼群——
    沙扬娜拉!(同前)

           九

静!且停那桨声胶爱,
  听青林里嘹亮的欢欣,
是画眉,是知更?象是滴滴的香液,
  滴入我的苦渴的心灵——
    沙扬娜拉!(同前)

           十

“乌塔”:莫讪笑游客的疯狂,
  舟人,你们享尽山水的清幽,
喝一杯“沙鸡”,朋友,共醉风光,
 “乌塔,乌塔”!山灵不嫌粗鲁的歌喉——
    沙扬娜拉!(同前)

           十一

我不辨——辨亦无须——这异样的歌词,
  象不逞的波澜在岩窟间吽嘶,
象衰老的武士诉说壮年时的身世,
 “乌塔乌塔”!我满怀滟滟的遐思——
    沙扬娜拉(同前)

           十二

那是杜鹃!她绣一条锦带,
  迤逦着那青山的青麓;
啊,那碧波里亦有她的芳躅,
  碧波里掩映着她桃蕊似的娇怯——
    沙扬娜拉!(同前)

           十三

但供给我沉酣的陶醉,
  不仅是杜鹃花的幽芳;
倍胜于娇柔的杜鹃,
  最难忘更娇柔的女郎!
    沙扬娜拉!

           十四

我爱慕她们体态的轻盈,
  妩媚是天生,妩媚是天生!
我爱慕她们颜色的调匀,
  蝴蝶似的光艳,蛱蝶似的轻盈——
    沙扬娜拉!

           十五

不辜负造化主的匠心,
  她们流眄中有无限的殷勤;
比如熏风与花香似的自由,
  我餐不尽她们的笑靥与柔情——
    沙扬娜拉!

           十六

我是一只幽谷里的夜蝶;
  在草丛间成形,在黑暗里飞行,
我献致我翅羽上美丽的金粉,
  我爱恋万万里外闪亮的明星——
    沙扬娜拉!

           十七

我是一只酣醉了的花蜂;
  我饱啜了芬芳,我不讳我的猖狂。
如今,在归途上嘤嗡着我的小嗓,
  想赞美那别样的花酿,我曾经恣尝——
    沙扬娜拉!

           十八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这两首诗,是徐志摩同泰戈尔游历日本的时候所作。

在诗人的诗中我们所见到的20世纪20年代的日本,是多么的,美丽,人们是多么淳朴,善良,保留这种在中国已无迹可寻的汉唐的古风古韵,对诗人来说,就是一个失落的世外桃源。

当年,日本正是经济危机过后黄金的发展时期,中国虽然饱经磨难,但也是磨难之中,正等着一个美丽的婴儿的出生。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就这么慢慢离我们远去……

等到20年代末《志摩的诗》再版的时候。第一首诗已经没有了。而沙扬娜拉十八首,也只剩下最后的一首。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民众的反日情绪吧。也许,中国与日本之间,再也没有那种淳朴的友谊了吧。

到了三十年代,二战爆发。无论是中国还是日本,都是满目疮痍。曾经看过吉卜力(ジブリ)动画电影《萤火虫之墓》(《火垂るの墓》)。当看到可怜的小女孩节子从平日的幸福生活里被战争硬生生地拖出来折磨致死,又有谁能不落下眼泪?又有谁没有体会到战争的残酷?

三月在上海买了一套D版的BBC的纪录片。看到其中有关东亚战争的纪录片的时候,让人无法不震撼:

  1. 记者问日本兵,你们残杀中国人民不会有内疚吗。日本兵说,现在有点,可是当时没有感觉,应为我们受到的教育是说中国人是“清国奴”,不算人类。
  2. 记者问美国大兵轰炸日本的感受。大兵说:我知道我是在杀人,可是在空中轰炸你并没有杀人的感觉。而且我们认为日本人是“亚人类”(subhumans),不算人。
  3. 一个日本兵说,当是我看到一个军官把一个中国的婴儿扔下悬崖。然后就看到母亲也跳下去。我为此伤心了很久,可是后来在残酷的行军作战中,我又把这件事忘了。

这几件事令人震撼的,不仅仅是战争本身的残酷,而是战争对人性的摧残。在战争中,人,还算人吗……

庆幸的是徐志摩在1931年就离开人世了。并没有看到残酷的二战。庆幸的是,我出生几个月,苏联就解体了,冷战结束了,世界走向了和平与发展的正道。

只可惜,时过境迁,徐志摩诗里的“扶桑的优美,优美的扶桑”已经离我们远去了……我们只能说:沙扬娜拉。さようなら。

P.S. 为什么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不能拍出一部比较好的战争片?一部揭露战争残酷而不是一味歌功颂德,把战争当儿戏看(如《小兵张嘎》)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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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回复在 “さようなら

  1. 为什么我们国家拍不出一部好的战争片?

    这个问题牵扯到了伟大的G*C*D的方阵贯彻了..
    若展开讲,有河蟹风险..

    Sinya回复:

    是的。不过看出来在国内yo2算是很好的服务了,在最后一段,我写的“歌功颂德”被yo2加了干扰字符而不是被禁止发表或者被河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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